柴桑关（4）
大抵是因为想得太多，林希言摆弄投影摆弄了很久，周鸣岐没听见动静也不在意，正在厨房精心加工他的料理，“你不饿？边吃边看吧。”
他从厨房端着两只精致盘子时，林希言正津津有味看着粉袍小将仓皇狼狈上场，惊慌失措抖落翎子，而后摔了一个门板僵身。
“咋是这个？”周鸣岐明显是愣了一下，又恍然大悟起来，“要快进的，前头是别的剧目。”他以为林希言不知道，可林希言知道。
是《周瑜归天》。
且林希言也熟悉主角，这似乎是为比赛准备的片段，只挑最精彩的片段，在这出戏里具体表现为翻摔。
“嗐，这俩咋在一起，这最早都是带子，前几年我回美国玩…探亲，家里受潮了，好在在那之前我想起来把他们都移到盘里，这会儿没丢，要是丢了，罪过就大了。”
看时间是十几年前一届的青京赛，初赛选送的带子，周鸣岐似乎不待见这卷带子，拿了遥控板就要快进。
“快进吧，这又不好看。”
“我不灵的。”
“戏也不吉利。”
但林希言明显不舍，察觉到他的神态，周鸣岐做了妥协，“边吃边看吧，别跟别人说你见过我这出。”他并不如武戏学生或粉丝一样对周鸣岐了如指掌，但也知道，但凡演南派的龙凤呈祥，周瑜一定是周鸣岐的，为什么他这么反感呢？
怀着疑惑，林希言默默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盘子，味道很好，却是奇特的搭配：红酒牛肉是主菜，却是直接盖在米饭上，旁边是做配菜的清炒油麦菜，好一个东西结合。
而且，他的盘子里还有改了花刀像小章鱼一样的香肠和玉米青豆…离儿童餐就差一个小旗子。大抵是看林希言盯着饭看，周鸣岐倒先指了指自己碗里的几只的鸡肉卷芦笋，“这是昨儿的剩菜，就给你弄了点别的。”
更加奇怪的感觉。
林希言更加觉得周鸣岐足够随性亲切足够热爱生活，可实在不像是一个京剧剧目课教员，更不像曾经备受期待的青年武生。
周鸣岐最终还是没眼看自个儿不到二十岁的《周瑜归天》，火速快进到结束，带子的后一半是那位名家的夜奔。
直到聊起了《夜奔》后，那周鸣岐与京剧毫无关系的错觉才被打消。
“这个，杨派路子，早先缠了我老师好久，他那当时给音配像用的夜奔像才拿出来。”
可林希言，却只有一半心思能放在夜奔上，他的魂儿全然被刚才的周瑜勾走了。他清楚自个儿现在的水平，没资格跟周鸣岐提出想学《周瑜归天》的要求，可粉袍都督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。他只觉得自个是机械地听着周鸣岐的提点记下夜奔的重要之处，直到看着满备忘录的要点，又再度清醒再度失落下来，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完成这些技巧。
满宫满调直工直令来一折夜奔…他大抵也完成不了。
他忘记了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学校的，等从失魂落魄里醒过来，心里只剩下要好好练功这一个念头。
他又开始练私功了，只是从以前的吊嗓换成了练腰腿，借不到排练厅，这是常态，他便和上进的同学们一样，在操场练功。
周鸣岐是在喂完操场附近的流浪猫时遇到的林希言，他手里还拎着个笼子，是不幸要被抓去变成公公的猫，周鸣岐逮了它几天，终于绑架成功，正志得意满地去停车场。
他先是余光瞥到，暗自嘀咕哪个学生这样莽撞，在操场上就走旋子三百六，看那不规范的动作心烦，周鸣岐索性不看，林希言却是恰巧站稳，正面朝他，又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，“周老师”。
得，周鸣岐也尴尬了，他似乎算是斟酌着开口，那轻佻里难得带上一些苦口婆心。“我不认为你这是个明智的选择，刚开始，这种总是要找人抄着帮忙的，更何况操场上，拉戏可以，练功，容易伤着。”
林希言许是不知所措，又许是本就不善于和人打交道——他不是外向的性格，抛开戏来和旁人并没有什么话讲，如今听见周鸣岐的建议，也只能半晌才费劲说出一句“谢谢老师。”
周鸣岐却不在意这有些失礼的行为，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有事，“记住啊，这不行的，别受伤。”
可他还是没有接受周鸣岐的建议，在武功基础课上，他和别的武生差得太多了，旋子跟头，哪一样都比不上旁人，看着别人能走将近三十个旋子，而他憋红了脸才走十几个时，挫败感更深了。
他还是自己加了练，到底是经验不足，那垫子也只知道用这间教室里仅有的一个，薄薄一层就当作防护，而后走小翻，走串跟头，走他觉得一个武生该掌握的技巧。
可倒霉就倒霉在，他再一次被周鸣岐撞见——不管闲事可仍要轮班巡逻的周鸣岐，在午休时间听到动静，自有个把不安分的学生赶回宿舍睡觉的任务。
竟然是林希言，是刚刚串小翻翻歪正躺在垫子上的林希言，还是一个人，没有任何保护措施，听到动静后回头看去的戏校学生，从诧异变成惊慌失措，他要站起身，却还是因为腰肌的拉伤嘶了一声，摁着垫子才站起来。
“你是林希言，对吧？”他不知道周鸣岐为什么要这样问，点了点头。
“我记得我跟你说过，不要自己练，会伤着”，确定了没认错人后，周鸣岐的面上多了几分凝重，“你要这样，这晚上的剧目课也别上了，出了什么意外，我不敢担这个责。”
他现在，比谁都反感不要命的练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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啾·热爱生活·不想揽事不想负责不想管学生·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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